从魏侯魏击手中接收那份来自河西的战报轻轻展开,魏相公叔痤便开始仔细阅览起了那上面记载的前线军情。

    起初,看到秦国举大军二十余万向着河西攻来之时,魏相魏击脸上的神情就不由地为之一变。

    当他将这份由魏军河西军主将的乐羊亲笔所书的军情急报全部看完之时,他才明白十数万魏国河西军将士究竟面对着怎么样一个难缠的对手。

    虽然临来之时已经从那位宦者口中探听到了魏侯魏击召见自己的原因,但是在真正了解到河西的战局是怎样一个糜烂之时,魏相公叔痤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棘手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一刻,魏相公叔痤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了两位多年未见身形却依旧印刻在他心中的故人。

    这两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秦公嬴连还有秦国大良造吴起。

    “秦公、大良造,好谋算啊。”想到那几乎是已经落入秦国掌控之中的河西战局,魏相公叔痤心中就是一阵感叹。

    就在这个时候,几案之后一直一言不发的魏侯魏击却是突然出声问道:“相国以为河西之地糜烂至此,我大魏应该如何对敌?”

    “启禀君上,臣公叔痤以为河西对于如今的魏国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要地,甚至在我魏国与中原诸侯争霸的过程中,这片河西之地还会成为我魏国的累赘。”

    “一旦地处西部的秦国发动大军攻伐,那么河西之地便会在顷刻之间脱离我魏国掌控。”

    “十数年前的河西大战,秦国大军一鼓作气攻到少梁城下已经表明了这一点;这一次的秦魏河西之战,秦国不过在十数日之间便收复了大半个河西之地更是明证。”

    说到这里相国公叔痤轻轻抬起头看了看几案之后面无表情的魏侯魏击,躬身说道:“臣公叔痤以为既然秦军大兵压境,我魏国河西军兵力又捉襟见肘,倒不如就此放弃河西依托河水天堑进行防守。”

    议政殿之中魏相公叔痤的这一番话语,却是将他对于如今陷入困境之中的河西之地的态度表露无遗。

    如今河西之地在魏相公叔痤的眼中,就和原时空六百年后汉中之地在汉相曹操心中如同鸡肋的地位一般。

    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其实如今魏相公叔痤对于河西之地的态度,同样也是原时空之中魏国对于河西之地的态度。

    虽然在原来的时空之中,魏国凭借着李悝变法所积累下来的强大国力以及用兵如神的河西郡守吴起,取得了秦国手中的河西大片土地。

    但是自始至终魏国都并没有将河西之地看作自己的本土,更不用说是拥有一套完善的河西之地开发方案了。

    在魏文侯、魏武侯还有后来的魏惠王这三位魏国君主以及众多魏国朝臣的眼中,河西之地不过是一片秦魏之间的矛盾缓冲区,用来防止魏国向东与中原诸侯争霸之时西部秦国的突然袭击罢了。

    从魏国在取得河西之地这块跳板之后却没有继续进攻秦国本土来看,魏国的重点从来就不是地处西北的秦国,而是天下诸侯都趋之若鹜的中原之地。

    这既是原来的时空之中的魏国放弃西征秦国而东进与齐国争霸中原的缘由,同样也是如今的魏相公叔痤建议放弃河西之地的原因。

    不过相比较于原来的时空之中面对秦国五十万大军而萌发出割让河西之地想法的魏武侯而言,如今因为魏国在各条战线之上都有所作为的魏侯魏击显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河西之地。

    “放弃河西,相国好大的气魄啊。”一句语气明显不善的话语声从魏侯魏击口中发出。

    然后只听议政厅之中“砰”的一声,魏侯魏击当即朝着身前的公叔痤肃声说道:“相国请记住,河西之地乃是先君数次大战才取得,不是相国轻轻飘飘的一句舍弃就可以放弃的。”

    “放弃河西之事不必再议。”说完这句之后魏侯魏击看了看身前的公叔痤,想到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尽心辅佐语气也渐渐变得和缓了一些:“相国还是考虑考虑该如何挽救河西危局,挽救仍在那片土地之上征战的十余万河西军将士们吧。”

    “诺。”听到魏侯魏击此言,公叔痤连忙躬身回道。

    经过心中一番计较之后,魏相公叔痤随即向面前的魏侯魏击沉声说道:“据乐羊老将军亲笔所写的战报我们可以得知,此次为了确保河西之战的万无一失,秦国以大良造吴起为主帅、年青一代的杰出将领全旭、白兴为南北两路主将、调集了不下二十万大军。”

    “从短短十数日之间,秦国南北两路大军便分别攻占了龙门、风陵这一北一南两大渡口这一动作来看,秦国这一次无论是在战术还是在战略之上都取得巨大的胜利。”

    “甚至可以说自开战以来,河西战场的主动权都牢牢掌控在秦国的手中。如此我魏国河西之军如何能够不败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叔痤话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而意识到如今河西战场到底处于怎样困境之中魏侯魏击却是当即追问道:“相国以为我魏国如何应对才能使得已经危如累卵的河西战局有所转机?”

    “臣公叔痤以为要想保住河西之地不失,我魏国应该做到两件事。”听到魏侯魏击询问,魏相公叔痤当即沉声回应道。

    魏侯魏击再次追问道:“哪两件事?”

    然后只见公叔痤缓缓举起一根食指,沉声说道:“其一,便是尽快增兵河西之地。”

    “经历一番激战之后,我魏国河西之地的兵力已经减少到了十二万左右。万幸乐羊老将军老成持重,在知晓事不可为之后,迅速收缩防线。”

    “不过想要凭借着这十二万大军抵挡住几乎是两倍于我方的秦国大军的猛攻,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所以,臣公叔痤以为要想保住河西之地,我魏国必须尽快派兵增援河西之地。等到大军到位之后,乐羊老将军就算没有实力夺回失地,但是守住眼前的河西之地还是应该不难的。”

    魏相公叔痤一番分析之后,坐在几案之后的魏侯魏击轻轻点了点头,显然他的心中也是同意魏相公叔痤这个建议的。

    作为一个曾经亲历战阵的国君,魏侯魏击知道拥有充足兵力对于一个领兵征战的将军来说是有多么重要。

    刚刚翻看河西前线将军乐羊的亲笔所书写的军情战报之时,他也明白此战失利除了因为秦军行动过于隐秘之外,兵力不足也是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所以,在自己的相国公叔痤提到要增兵河西之地时,魏侯魏击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不过当魏侯魏击意识到魏国如今多线作战的战事之时,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抬头看了一眼躬身拜在自己面前的相国公叔痤,魏侯魏击有些为难道:“相国,如今我魏国北境十万大军与赵国激战漳河。相信很快便可以突破漳河防线乃至围困赵国新都邯郸。”

    “又有五万精锐正在翟角老将军的率领之下,与楚国令尹会战于大梁城下。加上即将抵达的泗上诸侯联军,相信不久便可以有所突破。”

    “当此之时,我魏国实在难以拿出太多的兵力增援河西战场,不知相国以为此次我魏国要向河西增援多少大军?”

    看着此时一脸愁苦之色的魏侯魏击,魏相公叔痤在一番思索之后缓缓说道:“启禀君上,如今我魏国河西大军主力尚存,加上又有少梁、郃阳、临晋三座重镇。”

    “臣公叔痤以为我魏国如果能够再次调集五万大军,河西军总数便可恢复到十七万。如此大军再加上坚固的城防,相信应该能够确保河西不失。”

    “五万……十七万……”听到相国公叔痤这一番话语之后,魏侯魏击经历了好一番的喃喃自语,他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变得难看了起来。

    最终,魏侯魏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咬牙便沉声说道:“既然如此,寡人便从河东之地再行征召五万大军,增援河西之地。”

    说完魏侯魏击缓缓抬头看向了面前的魏相公叔痤,轻声说道:“一事不烦二主,征兵之事就交给相国了。”

    “臣公叔痤谨遵君命。”

    躬身一礼之后不等魏侯魏击询问着第二件事,就见魏相公叔痤伸出两根手指缓缓说道:“这其二嘛,便是尽快派人出使阳翟,劝说韩国派兵攻击函谷关。”

    “函谷关关道两面乃是布满密林的高塬,北面就有滚滚河水流过,东部关前更是有深涧阻隔。如此易守难攻之地,恐怕没有数倍兵力难以攻取吧?”

    亲历过战阵的魏侯魏击也曾了解过函谷关的地形险要,在他看来就算是数倍于秦国守军的魏国精锐甲士猛攻此处,也不能保证说是一定可以拿下这巍巍函谷关。

    再想起自从三家列为诸侯之后,国内政局一直不稳导致如今国力衰微的韩国,他对攻破函谷关就更不抱什么希望了。

    就听魏侯魏击向着魏相公叔痤轻声问道:“相国,如果寡人没有记错的话,韩国先君韩烈侯在位之时因为朝令夕改,国力却是日渐衰微。”

    “后来又因为朝臣严遂与烈侯叔父、韩相韩傀政见不合,闹出严遂请刺聂政行刺韩傀的事情。”

    “宗室子弟、一国之相,何等的位高权重?却在重重护卫之下,被一刺孤身截杀了。”

    “经此一事,韩国徒惹天下诸侯耻笑。如此荒唐的韩国,相国却提议让他们派出大军攻伐函谷关。寡人以为不过徒添伤亡罢了。”

    魏侯魏击如此蔑视韩国,除了他性格之中本来就有的高傲之外,韩国这些年以来的无所作为却也是重要原因。

    对比一下晋国三分之后的魏、赵、韩三国。

    先说说三晋之中首先脱颖而出的魏国。

    魏国在三家分晋之时所获得的土地比不上赵国广袤,所获得铜铁比不上韩国的众多。

    但是魏国就是凭借着不算丰厚的家底在这四战之地打下了一个天下第一强国。

    再说说三晋之中位于北方的赵国。

    虽然拥有三家之中最为广袤的国土,但是上面所拥有的人口却是难以与地处中原腹心之地的韩国相比,更不用说赵国国土周围那一圈的强敌了。

    就算如此在赵烈侯一番改革之后,赵国国力也是获得了明显的恢复。

    虽然如今赵国依旧在魏国手上连遭败绩,但是赵国如今的国力可是远非如今的韩国可以与之相媲美的。

    最后我们再看看三晋之中剩下来的韩国。

    在三家分晋之时,韩国所获得的土地虽然没有赵国与魏国广袤,但是地处中原腹心、王畿所在的韩国人口却是一点也不比这两国差,更为重要的是韩国分到了宜阳这个天下重要的铜铁产地。

    强弓劲弩皆自韩出,这句话可不是一句空话啊。

    可是在这风起云涌的战国初年,拥有着强弓劲弩并与魏国、赵国并称三晋的韩国却是仿佛毫无存在感一般。

    这段时间韩国最能够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也就是死了一个韩相韩傀,出了一个与荆轲、专诸、豫让并称为“战国四大刺”的豫让了吧。

    韩烈侯的昏聩无能、韩国政令的朝令夕改、韩国朝堂的勾心斗角……

    这一切的一切让韩国丧失了在四战之地崛起的最佳时机,到了申不害之时韩国就算吞灭了郑国也已经太迟了。

    不过就算韩国国力如今无法与魏、赵两国相提并论,但是韩国依靠着铜铁中心宜阳,韩国也是拥有着一支不弱的劲旅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魏相公叔痤会向魏侯魏击进言,联络韩国向秦国所驻守的函谷关发动攻击。

    就听相国公叔痤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臣这次并没有想过韩国能够攻下函谷关。”

    “此次联络韩国攻击函谷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尽可能将秦国的注意力吸引到函谷关方向。”